2005年6月23日,星期四(GSM+8 北京时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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吆喝声声
吴顺荣

  吆喝声同样是可以入诗的。“卖花声里梦江南”是清人舒瞻在一首题画诗中的句子,在古人的诗句里,卖花的吆喝声总是典雅凄婉的,像一个悠长的梦。
    儿时在乡下常听到的是“削刀磨剪刀”、“生铁补镬子”、“修缸补甏钉碗”之类粗犷的吆喝声,至今仿佛还在我耳畔响起。
    那个隔三差五常来我村转悠的补锅匠,是个安徽人,高挑的个子,40光景的年纪,铁灰色的帽沿下罩着一张同样铁灰色的脸,一看便知是个补锅子的。每到村里,随便选一处场地,把担子一放,拿起一把铁钳,便“生铁补镬子啰”吆喝着,走家穿户去了。一会,锅子破了的人家,纷纷把铁锅送了过来,补锅匠回转来的时候,头上总会顶着一两只铁锅。补锅时先用小铁锤把锅子的裂缝逐一敲大,一边拉着风箱,一边把一些铁块丢进煤炉的熔器里熔化成铁水,然后左手拿着一块圆形的布垫子(上面放满砻糠灰)垫在裂缝的下方,右手用工具从熔器内取出一粒铁水放在裂缝的上方,接着迅速地用一根灰棒(用布条做成的、如擀饺子的棍棒一般长短、粗细、里面装满乌黑的灰)在铁水上一揿,一个补丁便按上了。如此反复操作,直到一个个补丁密匝匝地把裂缝补满。末了,用一把满是泥水的刷子在补过的地方“哧、哧”的一阵涂抹。“好了。”他把铁锅随手往地上一丢,铁锅发出的声音,是一种生铁、补丁组成的不那么清脆的混响,一如农家本真的生活。
    我还清楚地记得一位钉碗师傅的模样和他舒缓悠长的吆喝声。以前碗不小心打破了,如果不是很碎,就舍不得扔掉,可以修补一下继续使用。于是就有了钉碗这一行业。钉碗其实就是补碗。行业虽小,可也是一门手艺。钉碗的主要工具是一把灵巧的钻子。凡是能补的碗,补碗匠总是细心地先将碎片拼在一起,然后用细绳固定,接着用钻子在碎片与碎片的接缝处分别钻上眼子。钻子是用手拉动的,钻子上方有一圆盘,起到压重稳定的作用,钻子上的绳子套在一张木弓上,木弓来回拉动,像拉二胡似的,一来一往,钻子就飞快地转动起来。钻头尖且坚硬,一会功夫便钻出一个小洞来,待一个个洞眼钻好了,就用一只只蚂蟥攀嵌进眼子里,再轻轻地一一敲实,然后在裂缝处用一种白色粉末搅拌而成的糊状物质粘起来,一只碎碗就补成了。这些打了补丁的碗充满了历史的沧桑感,在过去的年代里,几乎家家的碗橱里都有几只补过的碗。
    “阿卖大头菜!香大头菜要啦?”是那个包着一条花头巾的中年女人的吆喝声,她是邻村祥迎港人,叫卖声里满是吴侬软语,听起来格外有韵味。大家都很佩服她的精明和勇气,在农村集体生产的年代里,走村穿户做买卖的女人在这方圆几里地里惟她一人。一次,她为了推销坛子里的大头菜,对买主说,大头菜香得来,不相信,你掰开来闻闻。旁边的人听了都笑了起来。自那次后,每当听到“香大头菜要啦”的吆喝声,村里那些顽皮的孩子就会接着下一句:“不相信掰开来闻闻。”这些幽默又带有些许粗俗的玩笑,给乡村平添许多的欢乐。
    对于孩子们来说,最愿意听到的自然是换糖担的吆喝声。挑换糖担的大多是江北人,有男的,也有女的。两只竹篰,一头是糖,一头是换来的破铜烂铁之类的废品。他们时而“咪哩吗啦”吹一阵竹笛,时而“换糖噢,换——糖——吃啰!”一声声吆喝。换糖担一停下来,孩子们赶忙回家寻找废旧东西,什么破布条,破鞋子,碎玻璃,牙膏壳,男人喝空的酒瓶子,女人梳下来的长头发,都可以换糖吃。糖是那种饴糖做成的“斩白糖”,堆在竹篰上方的一块木板上,奶黄色,脸盆般大小,像一只厚厚的蛋糕,十分地诱人。换糖的按废品的质地、多少,用一把薄刀“嚓、嚓”几下把一片片薄如刨花的斩白糖递到你手上,嫌少了,他会给你再加上一点。
    吆喝声是令人愉快的,在商业不甚发达的年代,它给乡村带来浅浅的喧哗,但没有虚假,也不含疯狂的成份,那是一曲曲平民化的乐声,一支支充满泥土气息的乡歌。
    但这样的吆喝声越来越少了,像生铁补镬子、修缸补甏钉碗、换糖担之类的吆喝声已经消失了。同样消失的还有铜匠担、货朗担、鸡毛换草纸等吆喝声。代之而来的是“收硬板纸”、“洗油烟机”、“回收电饭煲、电视机、洗衣机”等。他们在事先设计好的电喇叭里,一遍遍地绕楼喊叫着,喊得是那样的不厌其烦,喊得是那样的理直气壮。这样的吆喝声,虽没有先前的那些质朴,也少了许多的韵味,但不失为一种与时俱进的、有着鲜明时代特征的新花样。因为,社会只要有商品交换,吆喝声就会生生不息的延续下去。所以,我同样为这种执着的吆喝声深深感动。